救救我

文\Sodain

1.恐怖的记忆

沈啸怎么也无法忘记十六岁那年看到的东西。

他每天做梦都会回到那个地方,像一部无声的电影一样不停地重放。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,他起早去帮母亲买菜。天气很舒服,走在路上的时候心情很好,可是当他路过菜市场附近的一幢洋房时,停下了脚步。

那是一幢很漂亮的洋房,听长辈们说,这里住着一家神秘的大户,十分有钱,但和邻里从不交往接触。大家只知道这家的男女主人很白,他们平时穿衣服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,而他们的女儿却很黑。

村里的老人传言他们都有病,不能见人。

年幼的沈啸对这个地方一直很抵触。因为有一次,他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时候,不小心来到了洋房后,听到房间里传出了痛苦的呻吟声,那个声音里仿佛还夹杂着“救救我”之类的话。

于是他就凑近了认真听,结果无意间一抬头,他发现洋房的某个窗户里有一双慑人的眼睛在瞪着他,那眼睛凹陷得可怕,像是会把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吞噬一样。沈啸当时吓坏了,什么都不敢想,闭着眼睛撒腿就跑,想要跑到人多的地方。

但这一次,他停下来的原因,却是因为那扇常年紧闭的大门竟然意外地敞开着。出于强烈的好奇心,沈啸拎着菜篮子就大胆地往里面走。

“我真他妈后悔迈出了第一步。”后来沈啸这么跟我讲道。

洋房的一楼有一个宽敞的客厅,客厅布置得异常华丽。沈啸蹑手蹑脚地往里走,然后上了二楼,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,其中有一间的门是虚掩着的。于是沈啸轻轻地走到那扇门跟前,十分小心地推开门,顿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地板上湿漉漉的,全部都是血!

在靠窗的桌面上,趴着两个人,双眼被挖去,腹部被剖开,双手双脚都被嵌入了某种可怕的钉子,嘴角被有意用利器划开了一定的弧度,这让那两个可怜的人儿即使死了都像是在笑……

后来,沈啸只听见一声隐隐约约的笑声,非男非女,然后就吓得倒在了血泊里……

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尧家灭门惨案,至今未找到凶手。作为第一目击人的沈啸,因为当时还是个孩子,所以并未对案情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。

时光荏苒,四十年过去了,曾经的少年已然步入中年,但儿时的恐怖经历仍历历在目,无法忘却,甚至变成一个梦靥,挥之不去。

2.梦境分享

“你放轻松,沈啸,我们就只是聊聊天。”

沈啸躺在我的面前,满面疲惫,我作为他的心理医生,正引导着他这一个月的第四次催眠治疗。

“医生,我实在受不了了,最近回到那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。客厅、楼梯、死人……”

我告诉他不用担心,这是挺正常的现象。人类的大脑会把以前的记忆存下来,尤其是难忘的记忆。

“可是医生,”沈啸看看我,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,“我觉得那不是梦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……梦也有可能是真的,反之现实亦会是虚幻的?”

我愣了一下,安抚了他一下,便示意他催眠要开始了。在我的引导之下,沈啸安然地睡去,他的手交叉放在胸前,脸上没有一丝波澜。

“你现在走上楼梯,有三个房间在你面前。”我小声说道,“在这三个房间里,有一个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,不要走进去,你试着往楼下走,回到原来的地方,那个客厅里。”

他的眼皮开始跳动。

“那个夏天的早晨令你感觉十分舒服。想想蓝天,想想白云,清风,湖面。”

他的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。我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失控,但依旧想试图将他带出那幢洋房。

“看到大门了吗?不要停,往前走。”

“不要。”沈啸的呼吸加快了,他突然喊道,“我不能出去,你是谁?”

然后我惊恐地发现他的眼角流出一行红色的液体,而且全身抽搐,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“你走开!不要靠近我!不要!”

“沈啸!”

我果断推醒了他,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,喘着粗气看着我。

“你的眼睛……”我递过纸巾。

“这绝对不是梦。”

他喉咙沙哑地告诉我:“我想我看见什么了。”

说完那句话,沈啸便离开了。

当天晚上,我根本没有睡着,满脑子都是下午提到的东西:洋房、灭门惨案、梦与现实。

第二天,我强打着精神上班。没料到,下午一点,沈啸闯进了我的办公室,他一脸苍白:“医生,你要相信我,我没疯……”

“沈啸,这是怎么了?你把话讲清楚些。”

“我昨天,我昨天在梦里看到的……不对,那不是梦,那就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东西!”他有些语无伦次,精神上看上去趋向崩溃,“我看见了那个女人……我觉得我的身体里好像存在着另一个人的记忆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就是……就是,我感觉到我的梦是另一个人的记忆,那种感觉非常特殊,你以你自己的肉体存在着,但却共享了另一个人的大脑,连做梦都是她的回忆。

“而我确信,那个女人跟尧家的事情一定有关。”他顿了顿,“所以我昨天晚上又尝试着做了一个梦。在梦里,我和她说话了。”

“她说什么了?”

“她说,她被困在那里,好想出去,能不能让我带她出去。”

“她长什么样?”

“样子倒是挺古典的,红色绣金旗袍,波浪卷发,嘴唇很薄,皮肤很白。”

“那她有告诉你怎么帮她‘出去’吗?还有,她指的‘出去’又是什么意思呢?”

“我不知道,但我好想再见到她。是不是只要帮她‘出去’了,我就能摆脱这个噩梦了?”

我坐在位子上,呷了一口红茶,默默地思考着。

“我当然也觉得这很荒唐,而且我也从不相信有什么鬼怪。”沈啸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说出这番话,“但是,这世界上还有更多不能解释的事情,对吧?不过是我们没能弄明白而已。”

我俩沉默了好久,然后,我做出了我人生里最让自己惊讶的举动,我看向他,道:“沈啸,其实在临床医学上有一种颇受争议的治疗方法,叫‘梦境分享’,是指医生通过交互催眠使自己进入患者的梦境,从而更加直观地窥探患者的问题。但这有可能侵犯到患者的隐私,而且还存在一定的危险性……”

“可以!”沈啸打断了我,“如果医生能亲眼看见我的梦,也许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。”

“那我们来试一试。”

我在房间里摆了一面两面都能看见人的落地大镜子,然后把一个沙发靠在镜子前,接着又将另一个沙发面对面摆好。我和沈啸相对而坐。我关掉了所有的灯,在我们之间放了一个小台几,唯一的光源来自台几上的台灯。

接着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开始了交互催眠。

很快,我眼前一黑,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。

3.苹果

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,很红很红的那种。哪里来的苹果?

然后,我看到一扇门,门缝里透着微光,我打开门,好豪华的客厅!还有老式唱片机在播放爵士乐,餐桌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。

“爸爸,吃饭了。”

我听见一个小孩的声音,接着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高大男子从我面前经过,坐在餐桌的一旁。他看见我,招呼我也过去吃饭。

我走了过去,坐下来,和他亲切地交谈起各种话题,像个老朋友一样。当我转头看另一侧时,对面已经多了两个人,一个同样脸色惨白的女人和一个皮肤焦黑的女孩。

“丁丁你要多吃点,不然以后长不高。”

那个小孩点点头,很开心的样子,但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。

接下来,桌上的食物以一种令人恐怖的速度腐败变质,我忍不住想要吐。同时,另外三个人的脸皮也在腐败!我忽然感觉一阵瘙痒,腿上有什么东西涌上来,我低头一看,阴影似触手般地爬上我的大腿,慢慢吞噬我的全身……

“救救我。”

正当我惊恐万分的时候,我看到在一派腐败的画面中,一个穿绣金红旗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喊:“救救我。”

不要!

我顿时惊醒了过来!沈啸似乎比我醒得要早:“你没事吧,医生?”

“没什么,梦到了些不舒服的东西。”

“你手上拿着苹果干吗?”

苹果?我低头一看,自己的右手正抓着一颗很红很红的苹果。我突然意识到什么,吓得把苹果扔在了地上。

“这苹果……这苹果是我在梦里拿到的。”

我俩无言以对,空气瞬间凝固了,一种莫明的恐怖蔓延开来。

那一天结束以后,我们俩异常平静地分手,然后相约在三天后的休息日再做一次梦境共享。

那一晚我睡得特别舒适。第二天我到办公室后,仔细琢磨起沈啸的档案,但什么线索都没有。正当我一筹莫展时,视线扫到了那个苹果。我走上前,拿起苹果仔细端详,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。

突然,一只蛆虫从苹果表面钻出,探出肥硕的身躯,紧接着,越来越多的蛆虫钻了出来,苹果的表面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。

“啊!”

我一甩手扔掉了苹果,回过神的时候,忽然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,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!

虽然我不相信鬼神,但此刻我真的害怕了!我觉得我的后背很痒,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。

那女人直愣愣地盯着我看,眼神哀怨:“救救我。”

我瘙痒难耐,烦躁地问道:“你到底是谁?我怎么救你?”

“带我出去,不然你会因为我而不好受的。”

我已经很不好受了,我觉得我的背部奇痒难忍,就像是有千万只小虫要破皮而出。

“那你快告诉我该怎么救你!”

“看到那苹果了吗?”

“杨医生?杨医生!”突然,一个叫声惊醒了我,是我的助手。

我这是在哪儿?那个女人呢?

“杨医生,怎么回事?怎么刚走进办公室就晕了过去?是不是最近太累了?”

我紧皱眉头,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。可那场梦从何时开始,我竟然一点都不知晓,这感觉就像梦与现实混在了一起,我在现实里行进着自然就转入了梦境。

这也太可怕了。

我打发了助手,使劲捏了一下脸蛋,感觉很疼。在确定不是梦以后,我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苹果,完好无损,散发着安静又令人不祥的气息。

4.噩梦重生

三天后的下午,沈啸如期赴约。我们之间没多说废话,立马开始了梦境共享。

还是那个客厅,只是这一次,一个年轻人把我摇醒了:“你没事吧?”

如果猜得没错,这孩子应该是年轻时的沈啸。

“没事,我们上楼看看。”

“我以前在这附近听到过小女孩喊救命,当时把我吓得可惨了。”

“小女孩?你确定不是大人?”

“我确定,错不了。”

我们两人停止了对话,上了二楼。二楼有四个房间,其中两间的门是虚掩的。如果我没有记错,二楼只有三个房间。

我们推开其中一扇门,里面漆黑一片,什么都看不见。但没走几步,灯忽然亮了,面前是一间储物房,放满了废弃的家具。

突然,“哐当”一声,我俩的神经一同绷紧了。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对着我们坐在家具的中央。她的头不凭借身体扭转了180度,朝向我们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救救我。”

然后“啪嗒”一声,被自己硬扭过去的头掉到了地上,整个身体开始喷涌血柱!但那头颅竟然还能说话。

“你怎么就那么笨,我都已经提醒你了。”她朝着我说道,“看看那颗苹果,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了。如果你不能把我救出去,我就让这噩梦永远伴随你。”

我无法从这压抑的恐怖环境中脱离开去,但理智告诉我必须离开了。我拉起沈啸的手跑出了房间,整幢洋房此时开始摇晃,天花板以及墙面像蜡烛一般慢慢融化,那黑影状的触手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,正在疯狂地吞噬所有的一切。

二楼的房间门全部都开了,只是随意一瞥,看到的都是一幅幅慑人的恐怖景象:男主人的血,女主人的血,小女孩掉下的头颅……

我们跑下一楼,往大门跑去,当我们快要接近大门的时候,那个穿旗袍的女子挡在了我们前面。我发狂似的大叫起来,一把扑向她,把她摁倒在地,然后对她歇斯底里地吼道:“我带你出去!”

一切都安静了。全世界都是纯白色,没有鲜血,没有黑暗,没有恐怖,眼前的所有令人心旷神怡。

我看见沈啸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。

我松了口气,想要开口告诉他我把那个女人救出来了,正如那苹果一样,拽出了梦境。

然而他却奇怪地笑了一笑:“噩梦结束了,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。”

我没能理解,但恐怕再也无法去理解这句话了。突然间,四周陡然变得漆黑,我感觉一阵晕眩和恶心,然后慢慢回到了我的办公室。

“谢谢你救我。”穿旗袍的女人站在我面前,搂着我。

“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。”

我透过她的肩膀,迷迷糊糊看见对面的沈啸依旧躺在沙发上。

“首先我要谢谢那可怜的小女孩创造了我。因为她那与家庭格格不入的外貌,使得她变得非常不受人待见和喜欢,而这种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变成一股扭曲的怨恨,让我茁壮成长。”

我的天,沈啸的头被残忍地撕裂了,脑浆溅得到处都是!

“她每天都会做噩梦,而每一次的恐惧,都让我变得愈发强大。”

我预感到我要吐了。

“直到四十年前,我帮她了了心愿,杀了她的父母。然后我遇见了他,他遗传了我。”

女人指向已经断气的沈啸,一副心情舒畅的样子:“真是个不错的大脑。又让我成长了四十年。”

“你究竟是……”我用尽力气,却拼凑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。

“接下来又是你,亲爱的。”

我与她四目相对,时间在某个节点静止了。

“我又可以成长了。”

肠子被拉扯的声响传入我的耳朵,然后意识一阵模糊,喉咙口感觉一股甜腥味。

我要死了吗?

那女人笑着将我杀害,过程应是极端残忍的,只可惜在我自己的视角里无法“欣赏”到了。

我想我的确是死了,而眼睛是睁着的,前一秒遗留的剧痛说明了这一切不是梦,可这又能怎样呢?

“啊!”

小助手推门而入看见如此惨状大惊失色地惨叫起来。

她并不知道的是如今看到的恐怖只是一个噩梦的开端,那病毒般的梦靥悄悄钻进了她的脑袋,从此,她的夜晚要么选择终生的噩梦,要么选择,把它分享给别人,直到,直到她的终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