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\江本流

我只花了半个小时，就将桌上的档案看完了。案情用一句话概括：死者李琼，女，在与男子肖华偷情后，被其丈夫黄阳发现，最后被杀。

这种案件本来没什么可调查的，但偏偏那个凶手黄阳，除了供认自己杀人之外，什么都不肯说。据说他现在疯疯癫癫的，已经在接受医生的检查。

定论一起案件，在缺少嫌疑人配合的情况下，其中的一些细节就必须由我们亲自动手调查。

我在拘留所见到了黄阳，他一直低着头，眼眶红红的，好像刚哭过。无论我问什么，他都只是摇头，口里不停念叨着：“我杀了她……我爱她。”

我知道从他这里再问不出什么，于是晚上回到办公室，一边吃泡面，一边翻看案发现场照片。

四月十五号下午，对李琼和肖华来说，是一个浪漫而激情的时刻。他们应该是从关上房门的同时，就开始了缠绵。外套、裤子、内衣、胸罩……从客厅一直脱到卧室。肖华的口供表明，他是下午两点和李琼见面的，然后在下午三点半独自离开。他走的时候，落下了自己的工牌，而且李琼仍旧赤裸着身体，躺在床上熟睡。这些都成了黄阳发现妻子偷情的证据。

看到这里，我不禁有些疑惑，既然是偷情，李琼和肖华干吗不约在别的地方？而是要选在李琼家里呢？难道是为了寻求刺激吗？
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决定深入地去了解三个人之间的关系。

说起来，黄阳和李琼都在同一家工厂上班，而肖华也是他们的同事。黄阳属于运输部，每天开着大货车，南来北往。李琼是生产部的一个小主管，当初两个人就是凭着上货签字的那么点儿时间认识，然后喜结连理。肖华和黄阳是同一年进厂的，也在运输部。

我来到那家工厂，找到了运输部的主管。在我说明了来意后，张主管的第一句话竟是：“嘿，我现在都不敢相信，肖华居然会跟李琼做出那种事情。”

张主管说，黄阳和肖华都是非常优秀的员工，特别是肖华，更是老实本分的典型。而黄阳也是一个非常够义气的朋友，大家都很喜欢跟他交往，而且黄阳和肖华的关系非常好，还拜过把子。

“嗨，我马上要退休了，运输部主管的位置肯定是要在他们俩之中选的，谁知道会出这种破事。”张主管满带可惜地说。

我若有所思，接着问：“那李琼在厂里如何呢？哦，就是她平常跟哪些人来往比较密切？”

张主管的脸色突然一变，歪着嘴说：“那女的我就不好说啦，厂里的女人都说她是狐狸精，她平时上班啊，不管在哪儿，身后头总跟着四五个男的……”

随后，我又在厂里其他员工那里了解了一下，他们也都说，李琼的名声确实不太好，但案发之前，她也没有过明显的越轨行为。

这些信息让我感觉有些微妙，这件事看来没那么简单。接着，我没顾上吃午饭，就去了肖华的家。

肖华看上去非常憔悴，不停地抽烟。我问他：“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李琼的？”

这时，肖华突然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。

“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将事情调查清楚。”我严肃地看着他。

“还说那些干什么，她始终是被我害死的，我他妈要是能把持住，就……唉！”

“把持住？请你从头说起。”

肖华犹豫了很久，才告诉我，一开始，是李琼主动接近他的！我感到有些吃惊，不过细细一想，这也符合张主管和厂里其他人对于两人的描述。

“我之前没把这些事情说出来，是觉得这可能坏了李琼的名声。”肖华叹了口气说。

“那你其实不喜欢李琼？”我问。

“她很漂亮，但我们之前根本就没什么，而且她是黄阳的老婆，我……嗨，反正事情都这样了。”说到最后，肖华显得非常烦躁。

而对肖华的询问，也让我心里的疑惑更深。整件案子缺乏婚外恋的许多要素，感觉就好像它突然就发生了一样。

下午，我打算去案发现场，也就是到李琼和黄阳的家里看看。刚走到五楼，就看到两个老婆婆在门口吵架。其中一个烫着卷发的老婆婆声嘶力竭地喊：“就是你生的狐狸精，自己作孽，还害了我的儿子！她那种下不了蛋的女人，下了地府，阎王老爷都不收！”

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哭着喊：“杀人犯还有理了？你给我让开，我要把我女儿的东西都拿走。”

原来，两人正是黄阳和李琼的母亲。李母想要拿女儿的遗物，但黄母硬是不让。我看两人不可开交的样子，就只好表明身份，好说歹说，才把她们分开。

我先安慰了一下李琼的母亲，说等到结案之后，李琼的东西都会交给她。等到李母走了以后，我这才进屋，开始跟黄阳的母亲交谈。

闲聊一阵，等到她稍微平静之后，我问：“阿姨，有件事希望你能告诉我，李琼她，真的像您刚才所说，是不孕吗？”

黄母叹了口气，说：“其实李琼是个挺孝顺的媳妇，可结婚这么些年了，就是没孩子，你叫我这做妈的怎么放心。”

“这个结果是经过检查的吗？”

“没有，不过我儿子是肯定没问题的，说起来还挺丢人，他上中专的时候，其实就让人家一闺女堕过胎。我之前就找李琼谈过这事，希望她能和我儿子离婚，但她居然什么也不说，我还觉得她是默许了。所以，我就私底下想给我儿子另外物色一个闺女，谁知我还没找到人，她就先给我儿子戴了绿帽子……”

说起来，黄母的做法也非常过分，但我心里突然有了另一个逻辑。事情可能就是因为李琼不孕，然后受不了黄阳的冷落和黄母的行为，所以，便主动引诱黄阳的好友肖华，以作发泄。

离开之后，我便立刻给负责这起案子的法医赵柯打去了电话。

“现在还能检查李琼的生育情况吗？”我在电话里问。

“比较困难，但花点时间也能做到。”赵柯说。

“那辛苦你了。”

“没什么，不过我这儿还有一点发现，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。”

“哦？说来听听。”

赵柯说道：“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，李琼躺在床上熟睡，浑身赤裸，下体有精液流出，而嫌疑人黄阳也是根据这一点，判断妻子与他人偷情，然后用枕头捂住李琼的脸，将其杀害。”

“没错……当然，在得到嫌疑人确认前，这是根据现场作出的推测。有什么地方不对吗？”

“不能说不对，只是，根据我们今天中午的检查发现，死者李琼是一名罕见的‘精液过敏症’患者。患有这种病症的女子，在触碰精液之后，窒息死亡的概率很高。根据李琼的情况，她对自己的病症应该是知道的……”

我接着他的话说：“但在两人偷情的过程中，却没有使用任何的保护措施。”

“没错，关于李琼的生育情况，结果出来后，我再联系你。”赵柯挂断了电话。

一瞬间，我陷入了迷茫之中。直到手机铃声响起，才将我从恍惚中唤醒。打电话来的是个女人，叫陈若，她说她是李琼的心理医生。傍晚，我们在一间咖啡厅碰面。

“我在警察局打听了很久才知道负责的警察是你。”陈若看过新闻之后，是专程赶来告诉我李琼患有“精液过敏症”的。新闻对案情的描述非常露骨，但正因如此，才让陈若产生了怀疑。

“李琼其实还有一些抑郁症，但她非常了解自己的情况，这几年，她每个月都到我这儿来，我看得出，她因为没办法做一个完美的妻子，所以很想在其他方面帮助自己的丈夫。新闻里说她出轨，作为她的医生，我并不认同。”

和陈若医生简短的交谈，忽然让我明白了许多东西。

结束谈话之前，我问医生：“李琼有没有说过，她丈夫黄阳是否知道她的情况？”

医生点了点头：“她们结婚之前，李琼就把一切告诉他了。”

我花了三天时间，等待赵柯的化验结果。直到否定了李琼不孕的怀疑后，才又去见黄阳。

“在卧室看到肖华的工牌时，你一定非常惊讶吧？”我劈头盖脸地问道。

黄阳仍旧低着头，不肯说话。

我接着说：“但你惊讶的不是为人本分的肖华居然玷污了你的妻子，而是你的妻子竟然为了那件事情，做出了这样的牺牲。”

黄阳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。

我说：“运输部主管这个职位，李琼一定比你更在意吧？”

黄阳的神情激动起来。

“生来大方的你，对那个职位并不在意，而且竞争对手是自己的好兄弟，你就想主动让出这个职位给肖华。这一点，我已经向肖华求证了。然而，你的妻子却极力想要替你争得这个职位，而且不惜以生命为代价。对事情的过度关注，这是抑郁症患者最为常见的状况，所谓的‘偷情’，实际上都是她安排的，为了你的一个职位，李琼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争取。”

黄阳此刻悲泣了起来，哭喊：“我爱她，我爱……”

“不。”我打断他，“杀害李琼的时候，和你所说的‘爱’毫无关系。你们结婚之后，所有的夫妻行为都要受李琼那种过敏症的限制吧。这也是你们一直没有孩子的原因。李琼当时以为自己会死，留下肖华的工牌，只是为了陷害他。这样，你就能顺利成为运输部的主管。当然，她的想法是病态的，我并不认为那就是‘爱’的表现，但归根结底，也是为了你。可是，在看到李琼赤身躺在床上，看到肖华的工牌，看到她身上那些身为丈夫的你也不能行驶的权力，你最终选择杀了她，那一刻，你心里更多的是嫉妒、怨恨、恼怒……杀掉自己的妻子……”我有些激动地说，“那绝对不是爱。”

说完，我便起身离开。黄阳终究脱不了故意杀人罪，我的调查虽然没有任何成效，但是，能堵住嫌疑犯给自己的借口，我觉得也是一种公道。